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● 卷三

  東坡北歸至嶺下,偶肩輿折槓,求竹於龍光寺。僧惠兩大竿,且廷東坡飯。時寺無主僧,州郡方令往南華招請。未至,公遂留詩以寄之,詩云:斫得龍光竹兩竿,持歸嶺北萬人看。竹中一滴曹溪水,漲起江西十八灘。謂贛石也。東坡至贛,留數日,將發舟,一夕江水大漲,贛石無一見。越日而至廬陵,舟中見謝民師,因謂曰:舟行江漲,遂不知有贛石,此吾龍光寺讖也。」民師問其故,東坡因舉以詩之本末。

  秦少游、駕方向,相繼以歌詞知名。少游有詞云:「醉臥古籐陰下,了不知南北。其後遷謫,卒於籐州光華亭上。方回亦有詞云:「當年曾到王陵鋪,鼓角悲風。千歲遼東,回首人間萬事空。後卒於北門,門外有王陵鋪。人皆以為詞讖云。

  秦少游之子湛,自古籐護喪北歸,其婿范溫候於零陵,同至長沙,適與山谷相遇。溫,淳夫之子也。淳夫既沒,山谷亦未吊其子,至是,與二子者執手大哭,遂以銀二十兩為賻。湛曰:「公方為遠役,安能有力相及。且某歸計亦粗辦,願復歸之。」山谷曰:「爾父,吾同門友也。相與之義幾猶骨肉。今死不得預斂,葬不得往送,負爾父多矣。是姑見吾不忘之意,非以賄也。」湛不敢辭,既別,以詩寄二子,有曰:昔在秦少游,許我同門友。又曰:范公太史僚,山立乃先達。又曰:秦郎水江漢,范郎器鼎鼐。逝者不可尋,猶喜二子在。又曰:往時高交友,宰木已樅樅。今我二三子,事業在燈窗。今集中載晚泊長沙走筆寄秦處度范元實五詩是也。前輩於死生交友之義如此。

  紹興庚辰殿試,上取特奏名進士試卷閱之。一日御小殿,召對讀問云:「鶴鳴卻寫作鶴嗚,嗚呼卻寫作鳴呼何也」臨川人李德遠浩,時以刪定官充對讀,即啟云:「臣讀至此,亦竊疑之。然以其本正如此,不敢改易。嘗以針穿記其側,乞宣正本審驗。」上令取視之,果如其言,稱歎德遠之精審者久之。客舍中有題詩一聯云:水向石邊流處冷,風從花裡過來香。或云唐人詩,亦妙句也。

  杜少陵卒於荊楚,歸葬於陝,此元微之墓誌所載。而衡之耒陽有少陵墓,史氏因以為聶令具牛酒迎之,一夕大醉而卒,故聶令因為之稿葬,微之之志云:旅殯岳陽,其孫元和中改葬於鞏,請志其墓。當以是為正,史氏未詳本末也。陶母不知終於何地,而今陶母墓在在有之,新淦闤闠中亦有陶母墓。李太白世傳乘醉捉月溺死於水,今日墓在採石,又在州東青山,一所而有二墓。耒陽少陵墓,殆此類耳。

  梅聖俞《送歐陽辟晦夫詩》有曰:我家無梧桐,安可久棲鳳。鳳巢在桂林,烏哺不得共。晦夫,桂林人,嘗從聖俞學,及其南歸,故以是詩贈之。蘇明允初至京師時,東坡與子由年甚少,人鮮有知者。聖俞獨奇之,故贈明允詩有云:歲月不知老,家有雛鳳凰。百鳥戢羽翼,不敢呈文章。後東坡謫海南,過合浦,始識晦夫。談論累月,晦夫因出聖俞贈行之詩。東坡讀畢,執晦夫手笑曰:「君年六十六,余雖少一而白髮蒼顏,大略相似,困窮亦不甚相遠,聖俞所謂鳳例如此。天下皆言聖俞以詩窮,吾二人又窮於聖俞之詩,可不大笑乎。」

  東坡嘗與山谷論書,東坡曰:「魯直近字雖清勁而筆勢有時太瘦,幾如樹梢桂蛇。」山谷曰:公之字固不敢輕議,然間覺褊淺,亦甚似石壓蝦蟆。」二公大笑,以為深中其病。

  玉笥飆御廟,乃西獄之別祠,初為雲騰廟。許覺之書三大字,後改賜今名。唐之神多唐衣冠,傳聞其像皆唐所塑,帝像不冕而冠,蓋章聖東封後始冊帝號。土人屢欲更像,迄不得。卜水旱疾疫,有禱輒應。遠近數百里舉子當秋賦,亦皆往謁。如因劉公美中嘗致禱,神降之夢,有詩云:來年三月春盛時,驊騮穩步金街西。劉公自是舉進士,中詞科,出入中外,終於兵部尚書、顯謨閣學士,故皆以為夢之符如是。外舅謝公世林方捨法盛時,再貢不第,其居距祠下不數里,歲時奉祠惟謹。一日,以科目禱焉,夢中亦得詩句云:欲留年少待富貴,富貴不來年少去。乃樂天詩也。外舅自是不復南宮大廷之試,尋以疾終。

  玉笥山清真宮,乃太秀法樂洞天。兩山回合,澗水橫陳,門外三峰如削玉,古木壽籐,幽森清峭。環此山十里無居人,道書謂九天司命真君在焉。輒以血食入宮,中夜必有光怪,或自外茹之而來宿者,夜亦驚魘不能寐。凡病於宮中垂死必不可生者,氣厭厭不絕,必舁出十里外乃絕。相傳雲山中不容有死氣,此最異也。

  范信中名寥,為士人時慷慨好俠,故山谷詩《寄校理范寥》有「黃犬蒼鷹伐孤兔」之句。舒州張懷素以幻術游公卿間,號落魄野人,與朝士吳安詩子侄吳侔、吳儲等結連,信中以其謀為不靖也,欲入京告變,而無其資。湯東野實資送之,朝廷逮捕懷素等,窮竟其事,大觀元年獄成,坐累者余百數,而侔、儲十數人皆處極刑,雖其父母亦皆竄貶。信中獲賞繼甚厚,乃推以與東野,故東野由監簿積累至從官,寥亦以供備庫副使累遷諸路戎鈐,晚年終於閩中。

  於晉公家,書畫填委。南遷之日,藉其所藏,得李成山水寒林九十餘軸,他物往往稱是。初,晉公自兩製出守金陵,陛辭之日,章聖以八幅袁安臥雪圖賜之,帝題云:臣黃居寀定到神品。蓋不知為誰筆也。其所畫林石廬舍之所、人物苦寒之態,無不逼真。侈上之賜,於金陵城西北隅築堂曰賞心,施比圖於巨屏,觀者驚異,乃知公之嗜畫,上且時有以增益之也。

  往有從官典藩,數與賊戰不利。既召還,一日於朝路中戲同列曰:「衣冠佩玉而旋,舍人給事。」蓋其人欲溲溺,而時適兼二職耳。未及對,熊叔雅應聲曰:「棄甲曳兵而走,安撫尚書。」聞者以為善對,而被誚者不堪。

  祖宗時,知開封府多以翰林學士為之,若除知制誥給諫待制卿列,則為權發遣,然須用天下之望,且有政術者。姜公遵謂之姜擦子,薛公奎謂之薛出油,皆以為政清嚴公正,使人愛而畏之。若包孝肅之政,至今人以為稱說。然知府事者,亦未有不為執政也。

  崇寧錢文,徽宗嘗令蔡京書之,筆畫從省,崇字中以一筆上下相貫,寧字中不從心。當時識者謂京有意破宗,無心寧國,後乃更之。

  徽宗初改元曰建中靖國,本謂建大中之道,無熙寧元祐之分也。將令學士撰詔,曾子宣言建中乃唐德宗幸奉天時年號,不若更之。上曰:「太平亦梁末帝禪位年號,太宗用之,初何嫌焉。」遂下詔不疑。蔡京復用,盡變初元之政,改元曰崇寧。崇寧者,謂崇熙寧也。

  永州士人有登第者,范忠宣公實識之。一日問客曰:「某人何故未歸」對曰:「將試教官。」公不悅,曰:「初登第,當勤吏事。若為教官,是自惰也。」歎惜久之。

  胡安定居湖學,建治道齋,俾講政事者居之。劉彝以論治水見稱,後治郡,率能興水利。彝守章貢,州城東西瀕江,每春夏水潦入城,民嘗病浸,水退則人多疾死,前後太守莫能治。彝至,乃令城門各造水窗,凡十有三間,水至則閉,水退則啟,啟閉以時,水患遂息。

  東坡守徐州,作燕子樓樂章,方具稿,人未知之。一日,忽哄傳於城中,東坡訝焉。詰其所從來,乃謂發端於邏卒,東坡召而問之,對曰:「某稍知音律,嘗夜宿張建封廟,聞有歌聲,細聽乃此詞也。記而傳之,初不知何謂。」東坡笑而遣之。

  杜鎬在江南時,待試於有司。一日,旅邸方晝寢,忽有鼠銜文一卷,自門竇而入。鎬寤而逐之,鼠不驚走,以書置之床前而去。取其書而觀之,乃《孝經註疏》也。鎬心異其事,遂取讀數過。既入試,問題正出疏中。鎬遂中選。

  章伯益名友直,郇公之族子也。郇公嘗欲以郊恩奏補,辭不願受。皇祐中,廷臣以文行論薦,召試玉堂,亦以疾辭,時有詔太學篆石經,廷臣復薦之,伯益不得已,遂至闕下。篆畢,除將作監簿,伯益固辭,朝廷知其不願仕,亦不之強。伯益書畫今皆名世,惟詞章不多見焉。

  歐陽公之父崇公,與母韓國太夫人,皆葬於沙溪瀧岡。胥、楊兩夫人之喪,亦歸祔葬。公辭政日,屢乞豫章,欲歸省墳墓,竟不得請,里中父老至今相傳云:公葬太夫人時,嘗指其山之中,曰此處他日當葬老夫。後葬於新鄭,非公意也。

  斫琴貴孫枝,或謂桐本已伐旁有櫱者為孫枝,或謂自本而岐者為子干,自子干而岐者為孫枝。凡桐遇伐去,隨其萌櫱,不三年可材矣。而自子干岐生者,雖大不能拱把。唐人有百衲琴,雖未詳其取材,然以百衲之意推之,似謂眾材皆小,綴葺乃成,故意其取自子干而岐生者為孫枝也。孫枝既難得,縱有,非久藏未可用。今人求之老屋間,得其材,當試於水中,沒入數尺,徐觀其浮,取其陽者用之,此亦古人遺意。若僧寺木魚,歲年雖久,而扣擊之餘,聲散質傷,不足用也。

  世寶雷琴,鄉人董時亮蓄一琴,以為雷氏舊物。予嘗見之,顧莫能辯也。紹興中,偶一部使者聞之,因願得以供上方。時亮未許,則借觀而固留之,以白金五百兩為謝,即日以獻內府。辨之,曰:「琴古且異,以為雷琴則欺矣。」卻不納。獻者念費之博,返琴而索銀,更謂時亮曰:「倘以為無虛辱,則請留百金。」時亮聞之,喜曰:「以琴歸我,正所欲也,銀何用之。」盡舉而復之,封識尚存,聞者莫不歎服。時亮名正工,官至朝議大夫,而家無生理,後其子仕嶺表死,不知琴今歸誰氏。

  廣南風土不佳,人多死於瘴癘。其俗又好巫尚鬼,疾病不進藥餌,惟與巫祝從事,至死而後已。方書、藥材未始見也。景德中,邵曄出為西帥,兼領漕事,始請於朝,願賜聖惠方與藥材之費,以幸一路。真宗皆從其請,歲給錢五百緡,今每歲夏至前,漕臣製藥以賜一路之官吏,蓋自曄始。

  岐山西北十餘里有周公祠,祠後山下泉湧出,甘冽特異於他所,土人謂之潤德泉。相傳雲有大變則涸而不流。崇寧中,泉脈忽竭,山下人浚而深之,始得涓滴,終不能復舊也。

  興國富池廟碑神,乃三國吳將甘寧也。紹興初,巨盜李成既渡江,破江州,欲入豫章大掠江西諸郡,來禱於廟以決所向,持環珓擲之,幾及地,忽躍起高丈餘,墜神所坐之後。賊驚曰:「神不我與矣。」遂轉戰而之湖南。江西不被李成之虐者,皆神之賜也。後郡守以聞於朝,加封王爵,敞大祠宇,龕藏環珓,而表之曰靈珓。

  東坡《水龍吟》笛詞,高雲翔云:「後之箋釋者,獨謂楚山修竹如雲,是蘄州出笛竹。至異材秀出千林表之語,不知是東坡敘取材法也。凡竹林生,後長者必過前竹。其不能過者多死。一林內特一竹可材,遠而望之,或伐取數十百竿,錯亂終不可識。蔡邕仰視柯亮屋椽,得奇材,不待如此求之。而邕後無至鑒,獨有此法可求耳。」雲翔嘗赴禮部,與仲兄及諸鄉人飲於酒肆,有數老樂工相近,談論音律,雲翔微笑。其人乃前致敬曰:「某輩大晟府舊人,適有所談而諸學士發笑,必某言不協理也。」雲翔時已酒酣,乃取其笛弄之,諸工駭聽失色,設拜而去。次日,詣雲翔之館求教,雲翔辭之。雲翔洞曉音律,能移宮轉羽,子弟朋友間無能授其法。再舉不第而死。雲翔名驤,吉水人。

  劉執中彝,知虔州,以其地近嶺下,偏在東南,陽氣多而節候偏,其民多疫,民俗不知,因信巫祈鬼,乃集醫作《正俗方》,專論傷寒之疾。盡藉管下巫師,得三千七百餘人,勒之,各授方一本,以醫為業。楚俗大抵尚巫,若州郡皆仿執中此舉,亦政術之一端也。

  孔毅甫為舉子時,嘗夢有以五色線系角黍來饋者,毅甫食之既。其年試於南宮,遂中選。

  大觀中,士人李彪久留太學,慷慨好直言。睹時政之弊,欲上書論其事。蔡氏之黨知之。乃密以告。元長大怒,付獄推治,且謂開封尹曰:「李彪狂妄,死有餘責。」人懼,莫敢救者。會張天覺代相,彪得從末減。後元長復位,欲竟其事,遂流彪於海外。